散步之二

剛割過的草地泛著清新的草香味，藍天白雲、翠綠的草坪，還有蔚藍的大海—— 宛如一幅油畫的風景雖然怡人，但我喜歡在這條小路上散步，還有別的原因。

割過草沒幾天，草很快又長出來，草間有一些野花，離地面很近很近就會開花。當草地上盛開著鮮黃色野花的時候，就會開始聽到草地上充滿嗡嗡的聲音。那種野花恰恰是蜜蜂的最愛，要走在草地上的話，就得非常小心，因為那些蜜蜂在採花蜜的時候是那麼的專注，甚至感覺不到你的腳已經快踩到牠們了。所以在草地開滿野花的季節，我就不會走到草坪裡，害怕踩傷那些蜜蜂。

有一天，我又走在這條小路上，抬頭一看，有一群像蒼蠅的飛蟲從頭上飛過，速度很快；沒多久發現又有一群，很多群陸續朝同一個方向飛去。牠們飛行的專注狀態和速度，還有有如軍隊般整體前進的感覺，讓我判斷到：「哦！那不是蒼蠅，是蜜蜂！」牠們在某一個時間點會一起從草地上起飛，飛回到隔兩家的鄰居的蜂巢裡—— 一個淡藍色的蜂巢。

春季，蘋果和梨樹還有櫻花樹開花的時候，非常奪意，往往樹上都會有蜜蜂很興奮地嚶嚶嗡嗡在採花蜜。再過一段時間，六七月間牡丹花盛開的時候，蜜蜂簡直像找到寶藏一樣，在一朵盛大的牡丹花裡往往就有好幾隻忘我地穿梭，腿上纏了一大團一大團黃色的花粉。牠們衝進花朵裡的神色，大有一種樂在其中、流連忘返，甚至奮不顧身、熱火朝天的工作狀態。此時可以想像到牠們的臉紅通通的、冒著熱氣拼命地採蜜，而且對於自己的專業極度享受。這和熱愛工作的人們、熱愛學習經論的僧侶們，大有相像之處啊！

我們住處割過的草地，碧綠碧綠的；鄰居家的草地因為沒有割，還開滿了黃色的、淡藍色的、粉紅等各色的小花。這個時候，如果我的拉布拉多犬有跟著我散步，牠就會喜歡跳進那花叢中。牠一看到長得有點高的花草，就不會像平時那樣奔跑，而是像小鹿那樣跳躍。有時，牠會忽然停在一片花海之中，露出牠那金黃色的頭，眼睛亮晶晶的、美滋滋地在花叢中看著我。那個時候，牠心中的喜悅和我心中的喜悅，加上這一片花海的悅意，彷彿都融合在一塊了。

有的時候在草地上，還會發現兔子一家都出來了，大灰兔帶著小兔在草坪某個角落「野餐」。牠們多半在黃昏的時候，但也有在中午的時候出來；牠們喜歡吃鮮嫩的草，所以很少會在大草地中間，都喜歡靜靜地在草地邊有樹的地方一起吃。

在沒割過的草地或花叢裡，常常會聽到各種小蟲的鳴叫聲。蟲鳴的聲音在夏天幾乎日夜不斷，有的比較明亮、清晰，有的像是在幕後伴奏。側耳傾聽，這些聲音組合在一起的時候，絕對可以稱作「昆蟲交響樂團」！牠們都只是各自在草叢中，或樹葉上自由地唱，各自發出自己的聲音罷了；但是牠們各有特色的聲調合在一起，就構成了奇特的大自然交響樂。不曉得為什麼，當你專注細聽，聽到這種樂聲的時候，會覺得世界如此寧靜、如此祥和，人的心也會清涼下來，甚至生起感恩的心，或者會有一些感動。

有的時候，在這條路上看到爬得特別慢的小生命，會擔心一會兒有人經過踩到牠，想把牠移到別處。但是，當你拿起一片綠葉蹲下來靠近牠的時候，牠又會有點拒絕，繼而如果你靜靜的不動，讓牠自己去試探，牠就會放心地爬上葉子，然後你就可以把牠拿起來，挪到路邊的草叢裡，以免有人不注意踩傷了牠，甚至就此送命。

乾草棍兒、蒲公英尖尖的葉子、任何一種樹葉，甚至是一朵落花，都可以成為幫忙馬路上的小生命、加快牠們爬行速度的一個小工具。我會覺得，就像人們選擇乘車和乘船一般，這些小生命通常都選擇爬行，也就是我們的步行。但是如果能利用這些小小的代步工具讓牠們快點爬過去，也許牠們在馬路上就不會那麼緊張兮兮。但是如果沒人會走過，就讓牠們在馬路上爬吧。我會把這個當成牠們的馬拉松，牠們畢竟也需要練練體力，在沒有被草遮蔽的路上曬一曬溫暖的陽光。

愛島的野花真多，從春天到夏天、到秋天，各種野花不斷，不同時間就有不同的野花盛開。春天當然是蒲公英的黃色海洋，稍晚一些即變成魯冰花的紫粉天地，然後各色不知名的野花，還有一種叫拖鞋蘭的在樹林裡開著粉色的花，它是愛島的省花。再來有一種開在路邊的，我們在北方家鄉叫它饅頭花，有黃的、有白的、有藍的，很漂亮。一束饅頭花大概有十多個花瓣，花瓣和花蕊都是不同顏色的，看起來很漂亮。到了秋天，還會有一種黃色、一穗一穗的花，花叢參差繽紛，在路邊配上松樹，襯著綠草，隨風搖曳的時候，很難不被它吸引駐足。

有的時候走著走著會忽然聽到「啪！」一聲響，原來是草地另一邊的蘋果樹上的蘋果掉下來了，直接掉到草地上。如果我帶著狗的話，牠一定會馬上跑過去把那掉下來的蘋果聞一聞，然後在嘴裡含一含。如果牠那一天有興致，就會趴在草地上吃起來；但是牠多半會把蘋果含在嘴裡，也許會含著走幾步，再把它放回草地上，因為那種蘋果真的有點酸。

愛島的蘋果很好長，大多是野蘋果。有的野蘋果實際上很甜，那些體積不大的蘋果，當你拿在手裡去嗅，那味兒是非常非常濃郁甜香的。如果把它放在床頭的話，那個味道可以維持很多天也不會散。我曾經把野蘋果送給來島上的朋友，他們聞一聞這種其貌不揚的小果實，然後臉上都露出笑容說：「嗯，好香！蘋果味兒真足！」而且絕對沒有農藥，因為它是天然的野蘋果。

愛島的野蘋果樹非常多，幾乎在路邊隨時可以看到，在它們開滿白中帶粉的蘋果花的季節，你會發現：「這麼多蘋果樹！」所以，每年秋天的園子草地上會落滿黃色的、紅色的野蘋果，出家人們會珍惜地把它們都撿回來洗乾淨，用來做液體肥料，或手工肥皂；從樹上採集的，做成自製有機果醬，雖然顏色比市場賣的略暗，但是塗在麵包上，確實非常新鮮美味。

住慣了大城市，習慣走在一塵不染的路面，不用擔心腳下生命，因為都不會有小生命在爬行。來到愛島，我驚訝地發現好像可以散步的地方都有其他小生命，牠們同樣在散步。所以，剛開始我拒絕散步，後來想出一個辦法，就是彎著腰一直看著地面走路，很小心地一步一步走，彷彿害怕踩到炸藥一樣，每次出來散步就很累。但慢慢地慢慢地，我開始學會穿行在這些小生命中間，腳不踩到牠們，在很遠的地方稍稍注意，就可以看見牠們在前方。而且，有的時候還可以幫忙牠們，更多時候牠們還為我的鍛鍊時光增添很多樂趣—— 我可以就近觀察牠們，琢磨牠們在想什麼、要幹什麼，或者給牠們皈依，或者念一遍《心經》。

有一次我看到一隻蜜蜂躺在路上，當時我想牠可能已經死了，是不是已經停止呼吸？因為牠的腳都沒有在動。於是我蹲下仔細看，發現牠還在呼吸；再看，旁邊正有兩隻螞蟻在咬牠！於是我撿起了一根細細的草棒，把螞蟻趕走，再撿一片綠葉，幫蜜蜂翻過身來，牠就趴在那片綠葉上，看來彷彿有點喘的樣子。過了一會兒，牠慢慢地平靜下來，我就送一點乳白色的原始蜂蜜給牠吃，把牠放在一個螞蟻不會去攻擊的地方。遇到這種受傷的小生命，通常我會帶牠到可以安穩休養之處，過幾天看牠的傷養好了，再把牠放回園子。

散步時低頭走著走著，有時會忽然聽到天空一陣喧嘩，抬頭赫然發現很高的半空中有大雁排的隊伍。有的時候排成「人」字，有的時候排成彎彎的「一」字，一邊鳴叫著，一邊很壯麗、很英勇、很瀟灑地從碧藍的天空上、從我的頭上飛過；飛過碧綠的草地，飛過樹林，朝遠方飛去。矯健的身影不禁吸引著你的目光，直到牠們消失在天空的碧藍深處。

有時一個雁群飛過去了，另一個雁群又飛過來；有的時候，雁群非常大，大概有幾百隻大雁，牠們一起飛翔，鋪天蓋地有一種征服天地的雄心！牠們從空中傳來的鳴叫也很美，飛翔的身姿也很矯健，配上湛藍的天空和銀藍色的大海、碧綠的草地，我被如此壯闊的景象震憾，就在心中認真地祈禱著：「皈依上師，皈依佛，皈依法，皈依僧。皈依上師，皈依佛，皈依法，皈依僧……」一直目送著牠們，離繁囂的紅塵，漸飛漸遠。